作者:记者 倪伟波综合报道 来源: 发布时间:2017-9-8 17:42:26
“细胞女神”的不老传奇

 
岁月匆匆,青春不再,正所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不过,对于活了103岁的诺奖得主丽塔·莱维—蒙塔尔奇尼(Rita Levi-Montalcini)而言,变老根本算不上什么。
 
2012年,在接近103岁高龄的时候,丽塔还在《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发表了最新的研究论文,创造了论文发表者的最高年龄记录。难怪她在100岁生日之际自信地表示,她的思维甚至比20岁时还要敏捷。
 
风趣话语的背后,其实是丽塔对岁月的不妥协和对生活的不放弃,而这也正是她最吸引人的所在。
 
作为一名维多利亚时代家庭中的女权主义者,同时也是意大利墨索里尼时代的一名犹太人和自由思想家,丽塔在一生中多次遭遇各种形式的压迫。
 
然而,这位留着一丝不苟白色卷发、个子小小的神经生物学家却有着极其坚韧的力量。“如果我没有受到歧视,或者没有受到迫害,我就永远不会获得诺贝尔奖。”在回顾自己一生经历的漫长而坚定的斗争时,她平静地说道。
 
克服家庭阻挠
 
1909年4月22日,丽塔出生在意大利都灵一个富裕的犹太家庭。尽管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但自幼年时期,丽塔便展示出自己独立的个性。
 
从小丽塔就对未来有种种憧憬:起初她想要成为一名哲学家,但觉得自己没有逻辑思维,于是很快就放弃了。而当她的家庭女教师死于癌症时,她便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医生。
 
然而,那个父权制社会毫无男女平等可言。尽管工程师父亲并不反对她学习,但还是将结婚视为丽塔人生的首要任务。这让丽塔非常恼火,因为她看够了父亲的说一不二和母亲的惟命是从。因此,她决定“永远不要像我母亲那样做”。
 
在勉强征得父亲的同意之后,丽塔开始为大学入学考试做准备。1930年,21岁的丽塔顺利考入都灵大学医学院,并师从当时从事微繁殖研究的权威医生之一Giuseppe Levi。在都灵,她完成了自己的学术启蒙,跟随着Levi掌握了一项最为关键的研究技术——神经细胞银染法,并与后来的两位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Salvador Luria和Renato Dulbecco建立了友谊。
 
1936年,丽塔顺利从大学毕业,并获得了神经学和精神病学两个医学学位。随后,她在大学担任神经生物学研究助理职位,玫瑰色的科研生涯正徐徐展开。
 
然而好景不长。两年后,墨索里尼政府抛出人种论,一系列反对意大利犹太人的人种歧视法案颁布,其中有一条是禁止非雅利安人从事任何学术职业。为此,大量意大利犹太知识分子出走美国。
 
彼时,丽塔曾接受位于比利时的神经学研究所的邀请,去那里从事她挚爱的研究。但是,出于对家人的担忧,她又再度回到了意大利。
 
转入地下
 
紧张的时局并未吓倒丽塔,反而坚定了她继续研究的决心。
 
受到现代神经学之父圣地亚哥·拉蒙—卡哈尔的故事的启发,“我立即找到了一种建立实验室的办法——就是在我的卧室里”。随后的几年中,她便在这间“丽塔秘密实验室”里继续研究鸡胚胎中的神经纤维。
 
战争期间的实验条件极其严峻,而秘密实验室又极其简陋,实验用的鸡蛋都是从农民那里买来的。不久,失去工作的大学导师Levi也加入到她的秘密研究小组,并成为其研究助理。
 
外面炸弹声轰鸣不断,丽塔一次又一次地把显微镜和幻灯片安放在地下室,继续研究。在这样的逆境下,她的研究依然取得了重要的进展。用她的话说,“你永远不知道生活中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对我而言,这是个好机会。”的确,这时期的研究为她后来发现神经生长因子奠定了基础。
 
当时,德国胚胎学家、发育生物学领域的第一位诺奖得主汉斯·斯佩曼的得力助手维克多·汉伯格曾在1935年发表的文章中指出,去除鸡胚胎四肢可导致支配神经节减小。进而他推测,神经节萎缩可能源于去除四肢后丧失了组织释放的某种诱导因子,而该因子参与了前体细胞的增殖与分化。
 
丽塔注意到,在这项研究中,汉伯格单纯使用了光学显微镜研究,所以无法更详细地观察神经纤维。为此,她决定用银染法进一步重复这个实验。
 
在实验中,丽塔观察到,当去除鸡胚胎的四肢后,神经节并未立即萎缩,其中的神经细胞可进一步增殖、分化和靶向生长;仅当到达靶点时,已分化的神经细胞才出现死亡。据此,她认为,四肢释放的并非分化诱导因子,而是生长促进因子。
 
在意大利的排犹政策之下,丽塔苦于没有门路发表这项研究,最后不得不通过比利时的一家杂志发表了这篇文章。
 
1943年,德国入侵意大利后,丽塔全家被迫离开都灵,来到佛罗伦萨的地下避难所。在逃难期间,她还担任过盟军的军医,协助安置难民。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唯一不变的是她那间小小的“丽塔秘密实验室”以及她坚持科研的心。
 
苦尽甘来
 
战乱时期,丽塔发表在比利时杂志上的文章,引起了时任华盛顿大学动物系主任汉伯格的注意。
 
1946年,他邀请丽塔来到自己的实验室合作研究。1947年秋,丽塔来到了美国密苏里州的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分校,开始了为期一个学期的研究工作。没想到这一待便是近30年。
 
在华盛顿大学期间,丽塔应用胚胎移植方法进一步研究神经系统的发育并证实了早期的发现,即缺乏肢体可造成鸡神经细胞大量死亡。与此同时,另外一个实验引起她极大的兴趣。
 
汉伯格的一位研究生布克尔在实验室中探索其他快速增长的组织是否也拥有和四肢一样吸引神经纤维生长的能力。当他别出心裁地将肿瘤组织移植到鸡胚后,意外发现神经纤维快速生长,并大量侵入肿瘤,其侵入数量远多于四肢。他推测这种效应源于肿瘤巨大的表面积。
 
此时,丽塔和汉伯格正为找不到可以影响神经细胞生长的组织而发愁。受布克尔的影响,丽塔决定用肉瘤来重复这个实验。不过,她对这个实验进行了适当的修改:不再将肿瘤组织植入胚胎,而是将其放在包含胚胎的卵黄囊外侧。
 
意想不到的结果出现了:肿瘤诱导了鸡感觉神经和交感神经的发育,这说明肿瘤释放一种可扩散的因子,该因子通过血液循环运输到神经系统而发挥刺激神经纤维生长与神经扩散的作用。
 
在体内实验的基础上,丽塔又在意大利朋友Herta Meyer的帮助下,进行了体外实验,发现肉瘤细胞分泌出可弥散的分子作用于神经细胞。
 
通过体内和体外实验,表明确实有一种未知物质的存在,丽塔将其称为神经生长促进因子。要证明该因子的客观存在,对其分离纯化就显得尤为重要。然而拥有发育生物学背景的丽塔和汉伯格,都没有分离纯化的技术,研究工作一度陷入困境。
 
1953年,华盛顿大学微生物学系的生物化学家斯坦利·科恩加入到这一团队。具有生物化学背景的科恩主要负责神经生长因子的分离与纯化,丽塔则负责生物学活性的检测,知识的互补使他们的合作取得了巨大成功。
 
6年的愉快合作,为神经生长因子的存在提供了确切的证据。这种能刺激神经细胞增长的物质的发现将对众多神经病变的理解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对于某些癌症的治疗也是巨大的突破。
 
1986年,“因生长因子的发现”,丽塔与科恩共同获得了1986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不老“女神”
 
除了获得诺贝尔奖,丽塔还取得了很多至高荣誉。
 
她是意大利多发性硬化症协会主席、罗马教皇科学院第一位女性院士、美国科学院第10位女院士、意大利科学院院士、比利时皇家医学院院士、法国科学院院士……“我可以做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丽塔曾坦言,“这给了我帮助更多人的可能。”
 
尽管丽塔热爱美国的科学氛围,但她总是心系祖国的科学发展。在美国期间,丽塔和意大利科研委员会建立了合作研究关系。1961~1969年,她主持了意大利国家研究委员会的神经生物学研究中心;1969~1978年,她又担任细胞生物学研究室负责人;到了退休年龄,她还一直作为客座教授担任教学工作。
 
在生命的最后几十年里,丽塔终于回到了意大利。
 
“我过去做的还不够,还有未来。”丽塔这样说道。在议会里,她阻止那些妨碍科学研究的立法,还建立了支持非洲女性受科学教育的基金会,以及设在罗马的研究机构——欧洲Rita Levi-Montalcini大脑研究所。90岁高龄时,她还成为一名食品农业局的志愿者,利用自己的名誉与光晕为对抗饥饿做贡献。
 
2012年12月30日,这位终生未嫁、一生奉献给科学的不老“女神”在意大利罗马家中阖然长逝。世界失去了一位杰出的科学家,但是她说过的话却永远激励着后来者:“我不在乎自己究竟还能活多久,能为世界留下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科学新闻》 (科学新闻2017年8月刊 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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